【散文世界】大通湖:一湖碧水酿就的岁月长歌丨张玉明

发布时间:2025-10-10 15:08 作者:张玉明 浏览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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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湘中偏北的风,总裹着水乡特有的温润,像一双轻柔的手,拂过洞庭湖流域的稻浪与棉田,而后轻轻拥住一片浩渺的波光——那便是大通湖。它从不像名山大川那般,用奇峰峭壁张扬声势,只以12.4万亩的澄澈水域,在湘北大地铺展开一幅流动的画,把自然的馈赠、农垦的坚韧、生态的复苏与人文的鲜活,都酿成了一湖饮不尽的岁月陈酿,浅尝一口,便醉了时光。

  初临湖畔时,恰逢清晨,薄雾还未完全散去,像一层半透明的纱,轻轻笼着湖面。最先撞入眼帘的,是水天相接处那片模糊的蓝,分不清哪里是湖水的碧蓝,哪里是天空的靛蓝,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这温柔的色调裹住了。待朝阳慢慢爬过远处的芦苇荡,金色的光线穿透薄雾,洒在湖面上,瞬间碎成千万片闪烁的金箔,随波逐流时,又像无数尾银鱼在水中跳跃。岸边的芦苇荡长得比人还高,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,风过时,芦苇秆轻轻摇曳,叶片摩擦着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那声音不疾不徐,仿佛在低吟着从秦汉到如今的故事,每一个音节里,都藏着岁月的褶皱。

  这片水域,恰好处在北纬29度的温润气候里,东邻漉湖的辽阔,南接沅江的水乡肌理,西北又与南县、华容的平原相连,像一颗被大地捧在手心的明珠。老人们说,它本是洞庭湖的一脉支流,千万年来,与母亲湖共享着一汪碧水,直到清光绪年间,长江与洞庭湖的冲积扇在岁月里慢慢堆叠、塑形,才让它从洞庭湖的怀抱中缓缓独立,成了如今这颗享有“三湘第一湖”美誉的淡水湖泊。站在湖边的古堤上,俯身能看见堤岸的泥土里嵌着细小的贝壳,那是远古时湖水留下的印记,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从泽国到湖泊的漫长变迁。

  若说自然的馈赠是大通湖的骨血,那农垦的岁月便是它挺拔的脊梁。早在秦汉时期,这里就有了移民垦荒的足迹——那时,躲避战乱的人们顺着湘江逆流而上,发现了这片水草丰美的湖滩,便搭起简陋的茅舍,开垦出小块的农田,让农耕的烟火第一次在湖畔升起。汉武帝时期,军屯制度在这里推行,士兵们放下兵器,拿起锄头,在湖滩上筑起田埂,种下稻麦,让这片土地多了几分家国的厚重。

  而真正让大通湖焕发生机的,是1951年那个春天——国营大通湖农场正式成立的消息,像一粒种子,落在了无数怀揣理想的年轻人心里。他们从东北的黑土地、江南的水乡、西南的山区赶来,背着简单的行囊,踩着泥泞的道路,站在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湖滩上。那时的条件,苦得超出想象:没有像样的住所,他们就用湖边的茅草、地里的泥巴,搭建起低矮的窝棚,雨季时漏雨,冬季时透风;没有先进的工具,就靠双手和扁担,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土地,一担一担地挑走湖泥;脚下的湖水终年冰冷,头顶的太阳在盛夏时能晒得人脱皮,可没人喊苦,没人退缩。

  我曾在大通湖的农垦纪念馆里,见过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农垦人——李爷爷。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,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,可说起当年的日子,眼里却闪着光。“那时候啊,我们冬天修大堤,男人们都跳进湖里,水冰得刺骨,可谁也不肯先上来。”他指着墙上一张黑白照片,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单薄的棉衣,肩膀上扛着扁担,扁担两头挂着装满泥土的筐,脸上却笑着。“肩膀磨破了,就垫上几层粗布,血渗出来,和粗布粘在一起,晚上睡觉脱衣服时,疼得龇牙咧嘴。饿了,就啃一口冷硬的窝头,就着湖里的生水咽下去。”李爷爷说,那时候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“把这片荒滩变成粮仓,让国家不再缺粮,让老百姓都能吃饱饭。”

  正是这份执拗与坚韧,让奇迹在湖畔发生:荒芜的湖滩上,渐渐长出了金灿灿的稻穗,风一吹,稻浪翻滚,像一片金色的海洋;白花花的棉花在田间绽放,像无数朵落在地上的云;油菜花开时,整个湖畔都被染成了金黄色,引来成群的蜜蜂。大通湖成了名副其实的“水上南泥湾”,为国家输送着宝贵的粮食。70年代,湖畔响起了机器的轰鸣——糖业工厂建成了,甘蔗被送进机器,榨出清甜的糖汁,变成了一包包白糖、红糖,运往全国各地;改革开放后,农垦经济更是加速奔跑,一车车粮油、一船船鱼虾、一筐筐麻糖,从大通湖出发,成了“共和国粮仓”最坚实的支撑。直到2000年,农场改制,县级大通湖区的牌子挂在了办公楼前,这片土地才算完成了从“拓荒”到“发展”的第一次蜕变。而那些嵌在大堤上的脚印、留在田埂间的汗水、刻在窝棚木柱上的名字,早已成了大通湖最珍贵的年轮,一圈一圈,记录着奋斗的岁月。

  可岁月从不是一帆风顺的,它也曾给这片温柔的湖,出了一道难题。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,随着经济快速发展,过度的开发与无序的养殖,像一层阴影,笼罩在了大通湖的上空。湖边建起了小型工厂,废水未经处理就排进湖里;渔民们为了多捕鱼虾,在湖里布满了围网,甚至过度投放饲料;游客的增多,也让湖边留下了不少垃圾。渐渐地,湖水失去了往日的澄澈,变得浑浊不堪,岸边的水草开始枯萎,湖里的鱼虾越来越少,连往日成群结队在湖面翱翔的水鸟,也难得一见了。

  大通湖人看着日渐浑浊的湖面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土生土长的渔民王大叔告诉我:“那时候,我驾着渔船在湖里转一天,也捞不到几条鱼,湖水闻着有股怪味,连湖边的芦苇都长得没以前茂盛了。”也就是从那时起,大通湖人开始明白:这湖碧水不是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资源,而是需要用心守护的家园。一场无声的“护湖战”,就这样在湖畔悄然打响。

  工人们驾着小船,带着工具,一根一根地拆除湖里的围网。那些围网在湖里泡了多年,早已被水草缠绕,拆起来格外费力,他们常常要在船上待一整天,午饭就啃几口面包,喝几口矿泉水,直到夕阳西下,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。志愿者们自发组织起来,扛着树苗,提着水桶,在湖边种下了成片的杨柳、香樟和水杉。春天时,树苗抽出新芽,为湖边增添了一抹新绿;夏天时,树枝长得郁郁葱葱,为过往的行人遮挡阳光,也为鸟类搭建了栖息的乐园。科研人员更是常驻湖畔,他们蹲在水边,小心翼翼地采集水样,分析水质;趴在田埂上,观察水草的生长情况,然后带着培育好的苦草、狐尾藻幼苗,一点点扦插到湖里。

  记得有一年春天,我在湖边遇见一位负责水质监测的年轻人——小张。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,手里拿着便携式水质监测仪,正蹲在水边,把探头轻轻放进湖里。他的身旁,放着一个笔记本,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,每一个数据后面,都标注着监测的时间和地点。“你看,”他指着水里摇曳的苦草,眼里闪着光,“去年我来的时候,这里的水里还光秃秃的,连一根水草都没有,现在你看,苦草长得多好,小鱼小虾也多了,上个月还有白鹭来这里筑巢呢。”他说着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给我看他拍的照片:一只白鹭站在水草上,低头梳理着羽毛,阳光洒在它的身上,像镀了一层金边。

  如今再到大通湖,早已不见往日的浑浊。湖水变得清澈见底,能看见水里游动的小鱼,能看见水草在水底轻轻摇曳。每年冬季,数万只候鸟如约而至,天鹅、大雁、野鸭……它们在湖面上翱翔、嬉戏、觅食,天鹅掠过湖面时,激起一圈圈涟漪,与芦苇荡的倒影相映成趣,构成了一幅“人鸟共生”的生态画卷。环湖步道被评为“最美潇湘健身步道”,清晨时分,有老人在这里打太极,动作慢悠悠的,和湖边的晨雾一样自在;傍晚时分,有情侣并肩散步,说着悄悄话,脚步声与湖水的拍岸声,谱成了最温柔的日常。水草公园里,更是热闹非凡,游客们围在水池边,亲手DIY水草景观,把“洞庭之心 水草之都”的绿意带回家。生态保护,不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,而成了每个人触手可及的生活。

  大通湖的美,从来不止于自然风光,更藏在水乡人骨子里的风情里,像一坛陈酒,越品越有味道。每年秋天,当湖边的芦苇开始泛黄,当湖里的螃蟹长得膏肥体壮时,开湖节就成了湖畔最热闹的日子。

  节日的前几天,湖边就开始忙碌起来:渔民们把渔船擦洗得干干净净,换上新的船帆;志愿者们沿着湖岸,挂起五颜六色的彩旗,彩旗在风里舒展,像一条彩色的带子,绕着湖边蜿蜒;商家们在路边搭起摊位,准备好刚捕捞的鱼虾、新鲜的水果和特色小吃。到了开湖节当天,天还没亮,湖边就挤满了人,有本地的村民,有从外地赶来的游客,还有不少摄影爱好者,他们举着相机,等待着最精彩的时刻。

  祭祀仪式是开湖节的重头戏。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渔民,穿着传统的蓝色布褂,手里捧着香烛,一步步走向湖边的祭台。他的身后,跟着几位年轻的渔民,手里端着装满酒、水果和粮食的托盘。老渔民点燃香烛,对着湖面深深鞠躬,嘴里念念有词,祈求着风调雨顺、鱼虾满仓。那一刻,湖边安静极了,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感受着这份对自然的敬畏。仪式过后,随着一声响亮的“开湖咯”,数十艘渔船同时启航,船帆在阳光下展开,像一群展翅的大鸟,朝着湖心驶去。渔民们站在船头,手里拿着渔网,吆喝着号子,然后用力把渔网撒向湖面,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“哗啦”一声落入水中,激起一圈圈水花。岸边的锣鼓声、欢呼声、渔民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,满是丰收的喜悦。

  而芦苇,更是大通湖人的“宝贝”,融入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春天时,孩子们会摘下刚长出的芦苇芽,编成小小的帽子,戴在头上;夏天时,大人们会用芦苇叶包粽子,粽子里满是芦苇的清香;秋天时,芦苇成熟了,心灵手巧的匠人就会把芦苇劈成细条,编织成各种各样的工艺品——芦苇篮、芦苇扇、芦苇席,还有精美的芦苇画。我曾在湖边的手工艺店里,见过一位做芦苇画的老师傅——陈奶奶。她的手上戴着顶针,手里拿着细小的芦苇条,正专注地在画板上勾勒着。“你看,这是春天的大通湖,柳树发芽了,桃花开了;这是夏天的大通湖,莲叶田田,荷花盛开;这是秋天的大通湖,螃蟹肥了,芦苇黄了;这是冬天的大通湖,候鸟来了,湖面结了薄冰。”陈奶奶指着她的作品,眼里满是骄傲。每一幅芦苇画,都像是把大通湖的四季定格在了画板上,带着芦苇的清香,藏着水乡人的智慧。

  若说开湖节是热闹的欢歌,那美食便是大通湖最暖心的告白。这里的美食,都离不开这片湖的馈赠,尤其是“水草+大闸蟹”的养殖模式,让大通湖的大闸蟹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味。每年秋天,正是吃蟹的好时节,刚捕捞上来的大闸蟹,外壳呈青灰色,上面带着光泽,掂量一下,沉甸甸的,满是蟹黄和蟹肉。把大闸蟹放进锅里清蒸,不用加任何调料,只靠本身的鲜美,就足以让人垂涎欲滴。蒸熟后,剥开蟹壳,金黄的蟹黄顺着指缝流淌,入口是鲜美的醇厚,带着一丝甜味,让人回味无穷。除了大闸蟹,湖里的鱼虾也是难得的美味——刚出水的草鱼,用来做水煮鱼,肉质细嫩,汤汁鲜美;新鲜的河虾,白灼后蘸着酱油,一口一个,满是鲜甜;还有湖边的嫩藕,用来清炒或凉拌,脆嫩爽口,带着湖水的清香。

  记得去年秋天,我在湖边的渔家乐里吃饭,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——王阿姨和张叔叔。他们的渔家乐就开在湖边,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湖面。王阿姨端上一盘清蒸大闸蟹,笑着说:“这蟹是早上老张刚捞的,还活蹦乱跳的,你们尝尝,比城里买的鲜多了。”她又端上一盘水煮鱼,“这鱼也是湖里的,刚杀的,肉质嫩得很。”张叔叔则坐在一旁,给我们倒上自家酿的米酒,“这米酒是用湖里的糯米酿的,你们尝尝,度数不高,喝着暖身子。”那一刻,蟹肉的鲜美、鱼肉的细嫩、米酒的醇香,还有王阿姨和张叔叔的热情,让我忽然懂得,大通湖的味道,从来不止于舌尖的满足,更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,像一缕暖阳,照在心里,暖暖的。

  站在大通湖的岸边,望着远处往来的渔船与嬉戏的水鸟,望着湖边悠闲散步的人们,望着远处绿意盎然的田野,忽然觉得,这片湖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它见证着岁月的变迁,从秦汉的垦荒到如今的繁华;它包容着世间的烟火,从农垦人的窝棚到如今的渔家乐;它也承载着人们的情感,从对粮食的渴望到对生态的守护。它曾经历过农垦人的热血沸腾,也曾承受过生态破坏的阵痛,如今却以更鲜活、更温柔的姿态,拥抱每一个到来的人。

  未来的日子里,大通湖人会继续守护着这片碧水——他们会加强水质监测,让湖水永远清澈;会继续种植水草,为鱼虾和鸟类提供栖息地;会严控污染,让大通湖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。他们也会把农垦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——讲那些年轻人如何在荒滩上筑巢,讲那些老农垦如何用双手创造奇迹,让艰苦奋斗的精神,像湖里的水草一样,代代相传。他们还会把水乡的风情酿成文化的酒——让开湖节越来越热闹,让芦苇画走向更远的地方,让大通湖的大闸蟹被更多人知晓,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,都能感受到大通湖的美与温情。

  或许有一天,当我们再次来到这里,会看见更多孩子在湖边追着蝴蝶跑,他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;会看见更多老人在步道上悠闲散步,手里牵着孙子孙女,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;会看见更多游客捧着芦苇画,拿着大闸蟹,把大通湖的美带回家。而这片湖,会依然静静地躺在湘北大地,像一颗永远闪耀的明珠,用一湖碧水,继续酿就属于它的岁月长歌,为湖湘大地,为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,送上最温柔、最珍贵的馈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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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息来源:区委宣传统战部